用眼睛聽
2018 年
只有心打開了,耳朵才能打開 …… 范欽慧《在湖畔傾聽》
石牌捷運站面外,排了長長的一列人,通通是在等小 8 公車,等著上陽明山,本以為大家需要上班,看到這個情景,不勉心驚,如果我真的在這等,那可能在兩點能到達陽管處呢?我想了想,看看天氣也不錯,立刻拉著我家的小朋友,要他陪我騎機車上山。
上山的路並沒有什麼車,拂在臉上的微風,盡是荒野的召喚,我的選擇是對的,如果不是騎車,我怎能有這麼多的享受?我看著美景,也小心翼翼的注意著上山的車況,怎麼騎著騎車,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了呢?我好像回家了,好久好久都沒有這種回家的感覺。
我們一行人,跟著欽慧開始往夢幻湖前進,雲霧也開始包圍我們的四周,空氣非常的涼爽,
「你喜歡爬樓梯嗎?」我的女兒問。
「喜歡啊,這裡這麼漂亮。」我答。
「那你在家裡喜歡爬樓梯嗎?」女兒問。
「呼…呼…不是那麼喜歡,家裡的樓弟沒有這裡的漂亮。」我不太想講話,因為我不想亂了我的氣息,氣喘噓噓可不好走。
「那妳呢?喜歡這裡嗎?」
「喜歡,妳看我,都不會喘,我厲不厲害。」女兒得意的一直爬。
夢幻湖的位置很特別,所有的聲音,都沒有辦法偷偷的溜走,無論是多麼遠的一台摩托著,在這裡,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。現在的湖並沒有太多的水,看起來像個沼澤,山嵐、樹影、蟲鳴、鳥叫,與時不時來的風聲、水聲,交疊為一,這寂靜中的多采多姿,已讓我完全失去了辦別的能力;如果我注意著靜蛙的叫聲,我就錯過了風的訊息,如果我轉向風,大地就消失了。
我靜靜的坐著,藉由欽慧的引導,我開始能從這五光十色的聲景中區別出不同的聲響。是啊,這就是生命的本質,在寂靜之中,把每一個發出微光的線索,變成可經驗的對象,去認識它,摸索他,體驗他;在客觀的現實中,經驗生命主觀的神祕。
「你有多久沒有聽到蛙鳴了?多久沒有聽到鳥叫了呢?」欽慧老師專注的看著我,提出她的邀請。「二十年了吧,從我離開鄉下來到都市之後。」帶著一絲絲的遺憾,回想的兒時躺在房間的夜晚,我輕輕的回答。
四年前,我踏上了癌症療癒的研究,開始接觸各種療法的研究,在一個偶然的機會,我接觸到了聲音,發現了聲音不可思議的能力,然而,我對它竟是這麼的陌生。我看著我的妻子身體捲縮的躺在床上,即使已經用上我所知的各種手段,狀況仍然沒有多大的起色,那讓我有點灰心了,或許疾病真有它自己的魔力,人們多少都是力不從心。
我坐在床邊,看著我的妻子,而天空卻開始下起雨來了。
「好美的雨聲。」我的妻子這麼回答。
「你覺得好一點了?」我驚訝的問。
「是啊,不知道為何,這個雨聲,好像有一種力量,不斷的把我身上的痛苦帶去,而為我帶來許許多多的平靜。」
「真的嗎?妳等我一下。」我說。
我轉身出了房門,打開電腦,很久以前,我就看過類似的故事,人們在大自然中,受到大自然治療的故事。而我手邊,剛好有一本從朋友那得到一片 CD,那就是欽慧老師在搶救寂靜一書中附上的 CD。我選了裡面的一首有雨的聲景,放給我的妻子聽。「好美。」她的神情漸漸的放鬆,而後靜靜的睡了。
那次的經驗,一直在我的心中迴盪,為什麼聲音可以帶來這麼大的力量,而我以前竟然完全不知道,即使我已經開始用他療癒我的家人和朋友了,但我仍然對它一無所知。
自從認識我的妻子之後,因為她和她的哥哥,甚至是她哥哥的女朋友,都是藝術家,原本陌生的音樂卻也慢慢改變了我,我居然漸漸的能從中間聽到某種的感動,甚至得知彈奏者的狀態。音樂,不知是一種物理的振動與能量,它一是股包含著人類微妙情感與萬物交流的訊息。一聽到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,我已從當下的當空中抽離,靜靜的坐在西元一千七百年的歐州,細細的看著莫札特在寫下這首曲子時的自由與喜樂,當下,我就是莫札特。如果一個人的感官,充滿了對生命的信任與享受,那他又怎麼可能是生病的?而聲音僅僅只是傳達了作曲者的情感嗎?它真的只是一種心理上的感動,而法無觸及到一個人的身體嗎?我開始對這個想法感到疑惑。
一天,我靜靜的和妻子坐秋天的客廳裡,外頭徐徐的吹進一陣陣無聲的風聲。那風在我家走了好幾圈,剛好吹在我女兒掛在我房門上的一個作品上,我不覺就流下了淚,我驚奇到說不出話來,當那陣風吹動那張作品打擾了我們的寂靜的同時,我感受到一股內在的連結。而一個直覺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裡:「不是風動,不是幡動,仁者心動。」啊,原來六祖惠祖是在說這個啊。
我淚水就愈流愈厲害,我深深的體會到,這世間的一切萬物,全部都是自己,但那內在的連結,早就被人忘得一乾二淨,而我們聽到的聲音,看到的形像,都是內在最深刻的部分的表達,那個象徵著原始的自然,也象徵著自己的靈魂,那是一切文明的母親,而如今,她卻被我們將之隔在門外,彷彿人類這個物種,正高聲的宣告,自然和靈魂已經被人類所放逐,文明與理性已經取得了勝利。
在這樣的社會裡,我們已經無法細細的品味雨水打在泥地,水漥裡,石頭上,那高高低低的聲響,我們也再也聽不到,那原本住在寂靜山徑中,但卻可能已經絕種的物種所發出的聲音,我們甚至會把青蛙的叫聲當成一種噪音!每個聲音的消失,都像徵著我們野性的靈魂的失落,如果連靈魂都失落了,人又焉能不生病?而我真的能重新找回與自然相處的生活模式,並赤裸裸的面對我的靈魂嗎?我不禁這樣子問自己,「可以,但不要用耳朵聽。」我的直覺這麼說,「是美妙的,但卻不是心智所聽來的,就好像洞山良价的偈語所說,『也太奇!也太奇!無情說法不思議! 若將耳聽終難會,眼處聞時方可知。』」
「寂靜不是無聲,是一種連結,是一種與所有生靈都存在其中的豐富。」欽慧老師笑了笑。為我們的小聚,吹熄了最後一盞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