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ife234

仙人掌治酗酒

三十年來尋劍客
幾回落葉又抽枝
自從一見桃花後
直至如今更不疑

這是我讀五燈會元中,摘錄的一首詩,詩的作者靈雲志勤禪師因為看到桃花而悟道,故而留下了這首偈,桃花不過就是桃花,怎麼會有如此的魔力?

從前,我看到的世界是理論,是事實,他們不會變動,有極高的精確性。現在,我看到的世界是夢,是幻想,詡詡如生的各種變化,不斷地從路上的石頭、樹葉與事實中湧出,我甚至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東西,我常常覺得這個世界美極了,美到我想把它們給補抓下來,我下意識的拿起相機,但卻覺得相機的世界實在是醜到不行,完全失真,為何以前我會覺得相機非常真實的還原了我看到的世界呢?以前我不懂得詩,也看不懂詩,但如今卻覺得世界全是詩。

花間一壺酒,獨酌無相親。
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
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。
暫伴月將影,行樂須及春。
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亂。
醒時同交歡,醉後各分散。
永結無情游,相期邈雲漢。

李白的《月下獨酌》,我一直覺得這只是文學的修辭,不屬於這個世界,可是,詩中那句「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亂。」卻像極了我眼中的現實,我沒有這些詩人的功力,常常只能忍不住的大笑,一句話也寫不上來。

我是個理工人,科學和我說,有客觀的事實,而我們的心智只是如實的反映了現實。這意味著,當我看到一個桌子時,反射到我眼睛的光,必定得帶有桌子的所有訊息。這是曾經的我所認定的真理,不然我就會懷疑我想要測量的對象,困惑於我測量出來的數字到底是什麼,那我就無法繼續我的科學實驗了。而這大概也是當下社會的立場,違背這個立場就會被貼上不客觀、反智和非理性的標籤。如果我們真的活在一個客觀、精確又真實的世界,我除了事實之外,還能看到什麼呢?

彌爾頓·艾瑞克森曾經提到一個酗酒的患者,和他求助的故事。1


酗酒者說:「不論是我父系或母系兩方面的父母,均嗜酒如命。我的岳父和岳母也都是離不開酒瓶的酒鬼,我的妻子酗酒,我自己更曾經驗過十一次酒精中毒的精神錯亂現象,我實在厭倦了與酒為伍的日子。對了,我弟弟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,對你而言,這稱不稱得上是祖傳的酗酒案例,但不知你有什麼解決之道?」

我問起他的職業。

「當我清醒時,我在報社工作。酒精則是從事這份工作的危機所在。」

我表示:「這樣吧!既然你希望我針對這歷史悠久的問題想個辦法,我建議你去做一件似乎不太對勁的事。請到植物園去看看那些仙人掌,讚嘆那些可以在缺水缺雨情況下存活三年的仙人掌。然後,自己好好反省反省。」

許多年後,一位年輕女孩突然來訪:「艾瑞克森博士,當你初識我時,我年僅三歲。三歲那年,你就隨父母搬到加州去了,如今,我住在鳳凰城,想藉機來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,長相如何。」

我不禁莞爾:「那你可得仔細瞧清楚,不過我很想知道你何以專程跑來對我品頭論足。」

她解釋道:「會將酗酒者送到植物園觀察植物,以藉機引導他們不仰賴酒精生活的人,即是我渴望親眼目睹的偉人。自從你將我父親送往植物園後,我的父母就再也沒碰過酒了。」

「你的父親現在從事何種職業呢?」

「他目前在雜誌社工作,他終於離開了報社。他說報紙這行容易令他產生酒精中毒的危險。」

你瞧,治療酗酒問題的妙方不過如此。遣送當事人去景仰那些缺水三年卻依舊存活的仙人掌即可。


這是個有趣的故事,到底艾瑞克森想暗示這位患者什麼事情,而這個患者又從仙人掌上得到了什麼啟發,而在一夕之間,徹底的丟棄了十一次酒精中毒的人生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然而,客觀的事實,也就是客觀的活在植物園的仙人掌,除了它是仙人掌這個事實之外,就什麼也沒有了。

從科學的角度看,或許,把它切開來,才是一切的真理,至少,目前的醫學是用這個方法在理解生命。一個物體,除了從分子或原子的角度外,我們就無法知道更多。一個腫瘤,理解它的唯一方式,就是手術刀和顯微鏡。為何過去的我,會受限於如此狹礙的世界觀呢?這不禁讓我想到曾看過的一本書,那是一本關於食療的書,很多人拿到書,或許會馬上去翻它到底提供了什麼方法,而感動我的,卻是作者最初的經歷:2

高遠智子,日本北海道人,在 1997 年 28 歲之時,被診斷出卵巢癌,壽命只剩半年。經過手術、放療、化療,竟然奇蹟的活了三年,從醫學的角度來說,已經算是奇蹟了,但此時,真正的惡夢才真正開始,癌細胞轉移到肺臟,而全身也因為放化療產生各種的後遺症,包括失去味覺。智子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,他拒絕了安寧治療,想要為自己做些有意義的事,讓自己了無遺憾的走完人生。

智子的父親,在她 18 歲時,就得了肺癌過世,而他爸爸曾告訴她,如果病好了,一定帶她去法國看莫內的名畫,這個願望,當然沒有實現,而智子想要親自去完成這個願望。然而,智子的身體極差,航空公司不願讓他上飛機,但在他百般要求之下,他順利成行。在法國的時候,他為了不造成同行的人的負擔,幾乎都待在飯店裡休息,一有體力,就到美術館去看莫內的睡蓮,這讓她心滿意足。

一次,同伴提議一同去蒙馬特山丘,智子開始咳嗽,法國空氣乾燥,更讓他口乾舌燥,她身上的水已經喝完,這讓她想哭都哭不出來,同伴幫她找水,卻都找不到買水的店,只看到擺在店鋪門前,擺放著她從小就最討厭的番茄。大家勸她吃,她覺得厭煩,想不到在她病到這種程度的時候,她居然還得去吃最討厭的番茄。智子試著讓自己靜下,她想了想,反正自己都已經失去味覺和嗅覺了,就算再討厭吃的東西,也不會有味道,那何不試試看呢?她慢慢的咬了一小口。哇,不可思議。已經失去味覺的人,居然從舌根處湧出唾液,而且還愈來愈多,一時激動,連乾澀的眼睛也泌出淚水。最神奇的是,知子漸漸地感覺到甜味,失去的味覺一瞬間竟然恢復了,喉嚨深處也感受到酸味,她激動的乾淚,真的好好吃,為什麼自己從來不知道番茄這麼美味,分泌超多的唾液。怎麼會這樣?這讓智子好感動。從小就不注重飲食的智子,在這一刻有了全新的經驗和感受,她開始思索,當食物、身體和心靈合而為一,就算是像自己這樣子孱弱的身體,也能夠感受到病痛的疏緩。這才是飲食的真義吧。

而後,她拖著病體,到法國學習廚藝,並拿到芳療師執照,最後她又跑到中國,學習中國的藥膳,並取得中醫藥膳師資格,此時的她,癌症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,她開始教導大家,如何利用食物來治療自己的各種疾病。

一顆仙人掌,救了一個酗酒的人生,一個蕃茄,一個感官的覺醒,更帶領一個癌症患者走向康復之路,物質只是物質嗎?世界到底還有多少有趣的事被壓在客觀性的背後而透不出光呢?我不知道。

Footnotes:

1

彌爾頓.艾瑞克森(Milton Erickson)及史德奈.羅森(Sidney Rosen)著。《催眠之聲伴隨你》。蕭德蘭譯。台北市:生命潛能文化,2012 年 7 月
,第 79-80 頁。

2

高遠智子著。《領悟食物的力量:我從末期癌症重生》。卓文怡譯。台北市:如何出版,2015 年 4 月,第16-29頁。